太姥傳音 羅健 畫
在太姥山的一片瓦景區(qū)和七星洞景區(qū),分別有“鴻雪洞”和“云標”摩崖石刻,為明代后期重要歷史人物熊明遇(1580-1650)外放閩東時所題刻。明萬歷四十八年(1620)三月與五月,福建兵備僉事、治兵福寧道熊明遇兩度登太姥山,分別題有“鴻雪洞”與“云標”兩塊摩崖石刻。臺灣清華大學徐光臺教授在一篇文章中指出:“確認‘鴻雪洞’與‘云標’摩崖石刻,有助于重建萬歷末年九歲方以智與其父和熊明遇游太姥山的活動。”這牽出了明末清初大學者方以智與太姥山的因緣。
方以智(1611-1671),字密之,號曼公,又號鹿起、龍眠愚者等,安徽桐城人,明代著名哲學家、科學家。崇禎十三年(1640)進士,曾官檢討。弘光時為馬士英、阮大鋮中傷,逃往廣東,賣藥自給。永歷時任左中允,遭誣劾。清兵入粵后,在梧州出家,法名弘智,在發(fā)憤著述的同時,秘密組織反清復明活動。清康熙十年(1671)三月,因“粵難”被捕;十月,在押解途中,自沉于江西萬安惶恐灘頭殉國。學術上主張中西合璧,儒、釋、道三教歸一。一生著述400余萬言,多有散佚,存世作品數(shù)十種,內容廣博,文、史、哲、地、醫(yī)藥、物理,無所不包。
方以智家學淵源深厚。父親方孔炤(1590—1655年),萬歷四十四年(1616年)進士,易學家,官至右僉都御使、湖廣巡撫。萬歷四十七年(1619年)底,由四川嘉定知州轉調福建福寧知州。當時熊明遇遭彈劾外調,于該年夏天任福建兵備僉事,負責福寧衛(wèi)。由是兩人分任福寧州軍政首長,建立了深厚的友誼,也有許多共同的善政。
方孔炤被清乾隆版《福寧府志》收入《秩官志·循吏》:
方孔炤,號仁植。桐城人,進士。萬歷四十八年知州事,始至,建學宮、開玉帶池,豎中天坊、敬一亭,復龍光塔。甫二年,以員外郎遷去。士民建祠立石,曰:思樂亭。
太姥山回音谷(老照片) 夏念長 攝
方孔炤履任福寧知州期間,帶著他幼年的孩子方以智。根據(jù)有關史料,這個聰明的孩子跟隨父親在福寧生活的那段時間,經(jīng)常聆聽父親與熊明遇探討學術問題,還能直接請益一些西學問題,獲得了科學知識的啟蒙,為以后成長為一位出色的科學家奠定良好基礎。
徐光臺教授在《熊明遇與幼年方以智———從〈則草〉相關文獻談起》一文,對此做了專門研究。該文《前言》稱:“在中國思想史與科學史上,明清之際的方以智有其特殊地位。時值耶穌會士來華傳教,在西方自然知識的沖擊下,熊明遇《格致草》和方以智《物理小識》為兩本引人注意的物理作品。過去注意方以智《物理小識》多所引用《格致草》,與他九歲在福寧向熊明遇請教西學,顯示熊明遇與幼年方以智曾有段教導西學的經(jīng)歷,值得探究。”
以上提到兩部書:《格致草》和《物理小識》?!陡裰虏荨烦趺秳t草》,后來改名《格致草》,其書名顯然來自于宋明理學的“格物致知”。作者熊明遇根據(jù)西洋科學原理,辨析了自然界變化與歷史上所載的災異及風、云、雷、雨諸氣象現(xiàn)象之間的關系,在當時是一本頗有影響的天文學、氣象學通俗讀物。徐文“從《則草》相關文獻談起”,其“相關文獻”首先是方以智的《膝寓信筆》。崇禎七年(1634年)安徽桐城發(fā)生民變,方孔炤留守,方以智隨家人避居南京。后來他將流寓南京期間的文章輯成《膝寓信筆》。其中一段記載他讀李子藻編的《天學初函》中的西學時,提到他幼時隨父親在福寧見熊明遇的往事:
……《天學初函》,余讀之,多所不解。幼隨家君長溪,見熊公《則草》談此事。
《則草》于萬歷末年熊明遇在福寧州任職時收入《綠雪樓集》刊刻出版,當為幼年方以智的科學啟蒙讀物。
《物理小識》刊刻于康熙三年(1664年),是方以智所著的一部百科全書式的學術著作。所謂“物理”,概指世界上一切事物之理,與今天物理學所謂之“物理”涵義不同。這是一部全面記述萬事萬物道理的著作,全書共十二卷,分十五類,依次為天類、歷類、風雷雨陽類、地類、占候類、人身類、醫(yī)藥類、飲食類、衣服類、金石類、器用類、草木類、鳥獸類、鬼神方術類、異事類。此書廣泛涉及天文、地理、物理、化學、生物、醫(yī)藥、農學、工藝、哲學、藝術等諸多方面,內容相當豐富。
此書有兩段關于方氏父子與熊明遇在長溪接觸的記載。一是方以智在長溪持續(xù)向熊明遇學習的說明:
萬歷己未,余在長溪,親炙壇石先生,喜其精論。
第二段是關于太姥山花崗巖峰林洞群的空谷回音現(xiàn)象。福寧州治在今霞浦縣城,地處太姥山腳下,方氏父子與熊明遇不止一次游覽太姥山。某次同游,來到一處傳聲谷,“僧隔嶺呼佛號,而應之聲自仙巖中出,反洪于呼之聲。”方孔炤不解為何如此,且一呼會引起七聲回應,向熊明遇請教。方以智《物理小識》卷一《聲異》記曰:
太姥有空谷傳聲處,每呼一名,凡七聲和之,老父以問壇石熊公。公曰:“峽石七曲也。人在雪洞,其聲即有余響。若作夾墻,連開小牖,則一聲亦有數(shù)聲之應。層樓檻內門窗紙上,大小破隙,則風來做絲竹之音。若高山日暮,聞城市之喧聲,以日氣斂,而人靜聽也。”
方以智《物理小識·聲異》書影
此記載堪為太姥山文化和科學史料中的“空谷足音”,為后人考察太姥山的地質和地形,留下不可多得的寶貴文字資料。上世紀末,中央電視臺曾據(jù)此記載,欲來太姥山拍攝關于聲音傳播的科教片。
如今太姥山上關于回聲的景點有兩處,一為天門寺往摩霄峰途中靠近摩霄峰處,為“七聲應”。《物理小識》說明此處“每呼一名,凡七聲和之”,當是該“七聲應”景點。還有一個景點叫做“回音廊”,地處紫煙岑,游人朝對面九鯉朝天石放聲一呼,可聽到腳下幽谷傳來三聲應答,所以也叫“三聲應”。明人林道傳有詩云:
我來千仞巖,上下何人屋?
長嘯天地寬,連聲應空谷。
方以智中年以后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,也曾再次來到太姥山,并羈留一段時間。1644年3月18日李自成攻克北京,當時方以智在京城,充任永王講官,與好友陳名夏決定乘亂南逃。宋之繩《載石堂詩稿》附《柴雪年譜》載:“次日(3月19日)黎明,過百史(陳名夏)寓,偕至方密之(方以智)所,復過冰如(楊廷鑒)。……其復猶意圣駕果南馳,忍死以圖跳身。”陳名夏等人逃回江南以后,早已被定入“從逆案”;方以智在“從逆案”中定罪較陳名夏為輕,因而出走較晚。他于9月離家,流亡浙南天臺、雁蕩諸山,深秋抵達福建太姥山。
學者認為,方以智避禍于太姥山,是因為此地乃其父任職之處,有一定人脈。方以智《祭直之弟文》曾說到:“憶余自北全猗玗之命,執(zhí)余手而悲喜。僅三日而送余云間,以云間有臥子。逢黨人之鄣,天嗟昏兮,誰與為理。禍發(fā)之后,導余轉徙溫麻太姥,乃中丞公甘棠之里。”此中“中丞公甘棠之里”,即指福寧州乃方孔炤曾任職并留下德政的地方。方以智祭其父的《靈前告哀文》也說:“甲申三月十九,不能絕亢,乃為三木刺剟之囚。冒死得間,比蔣沈之潛竄。五月十日,泣拜膝下。時方擁戴,不當與議,指激北伐,而平日之忌者,諑之黨案。又翻致令大人不安,乃命遠游。歷臺蕩,轉太姥,泊五羊。遂此九年,違侍溫凊。”
方以智和陳名夏在太姥山不期而遇,患難相逢,感慨良多。陳名夏有詩數(shù)首述說此次相遇情況,如《太姥山下遇方密之,愴然別去》《太姥山下風沙篇·別方密之北行》《遇方密之于太姥山下,贈予金》等。這次羈留于太姥山一段時日之后,陳名夏北上長安,而方以智繼續(xù)南下,于是年冬天抵達廣州,開始了他在嶺南的流亡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