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在《謝肇淛:大筆如椽寫太姥》一文中說到,太姥山作為海內名山、八閩勝景,歷朝歷代慕名來朝者絡繹不絕,并留下不少名人題詠,含珠蘊玉,至今還閃爍著藝術的光芒。其中明末著名學者和詩人謝肇淛及其吟詠太姥的詩文量具代表性,他除了《游太姥山記》一文,還寫了20多首關于太姥山的詩歌,均被收入他編撰的《太姥山志》。而其中這20多首詩歌,或描摹太姥勝景,或寄寓山水情懷,或表現(xiàn)僧禪意趣,或流露蒼涼古意,風格上呈現(xiàn)出自然隨意、不落痕跡、清雅脫俗的特色,讀來清新怡目,情韻悠然。如《山中雜詩·其二》:
老樹盤根濕綠苔,泉聲白日沸風雷。
春風不到層冰洞,山半梅花二月開。
此詩先寫在山中所見之老樹、綠苔,表現(xiàn)太姥山自然之美,再寫所聽之泉聲,即便在白天聽起來也好像風雷交加的樣子,用聯(lián)想和夸張的手法,表現(xiàn)太姥山的幽靜。后一聯(lián)則寫太姥山的高,終年結冰的山洞,春風是吹不到的,所以太姥山半山腰的梅花在早春二月開放。此詩讀來感覺與白居易的《大林寺桃花》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謝肇淛這次游太姥山,同行的崔世召、周千秋等人。周千秋,字喬卿,號一邱,興化(今莆田市)人。萬歷諸生。文雅能詩,與謝肇淛友善。晚歲目懵,入武夷筑室于山北之碌金巖,靜攝數載復明。七十余披閱不倦,燈下猶能小楷。后其子迎歸養(yǎng),逾數年無疾而化。萬歷三十七年(1609年)二月與謝肇淛的太姥山之游,他也為我們留下了《游太姥道中作》《大龍井》《玉湖庵》《大竹園》《白箬庵》等詩作,其中《玉湖庵》最為人們所喜愛:
百疊青峰過雨痕,蒙茸草樹出云根。
山前不見湖光繞,唯有溪流咽寺門。
崔世召,字征仲,號霍霞,別號西叟,寧德一都東井(今蕉城城區(qū))人。萬歷三十七年(1609年)舉人,曾任江西崇仁縣令、湖廣桂東縣令、浙江鹽運副使。工詩善書,著有《西叟全集》《秋谷集》《湖隱吟》等。他也寫有《一線天》《大巖洞》《小巖洞》《國興寺》《玉湖庵》《午所庵》《龍井》《由墜星洞入竹園》等詩作。除此之外,同一時代的徐 、林祖恕、陳仲溱、陳五昌、張叔弢等人也寫下了大量的太姥山紀游詩文。
當然,太姥山紀游詩文歷朝歷代均有作品傳世,尤以明清兩代為多。這些詩文,所寫對象為太姥山和太姥山中的草木風物,所感為作者心中的人情世事,然則,以詩之內容而言,則無所不包,征行羈旅,登山覽勝,出仕游宦,隱遁求仙,吊古傷時,均可囊括其中。而從表現(xiàn)手法及其特點論,這可從三個層面分析。
一是寫景狀物,栩栩如生。這一部分詩文的數量最多。秀麗的景象加上文人卓越的才華,為我們留下了大量的美麗篇章。就舉描寫在太姥山上觀日出為例,同樣的日出景象,在不同的作者筆下呈現(xiàn)出千變萬化的美妙瞬間,我們先看明代陳仲溱《游太姥山記》中所寫:
見東方波浪紅黃裹一片黑云如山,金色一彎捧之而上,垂半更始知出海,恨不露全影。熟視驚怪,胡曙色之未啟耶?又片晌,見海中五色絢耀,蓮蓬如鼓,紅光濃赩如血蕩盆。始知前所見者,月也。然余嘗看日于泰山日觀、天臺華頂,所見各異,而遙天曠海此為第一,惜茲晨天色未甚晴朗耳。
再看清代王孫恭《游太姥山記》的描寫:
始見五色云燦爛,彌滿洪濤,俄而盡變?yōu)榧t云。晶光射目,潮落微露一彎,波間皆金蛇洗漾,潮涌浸沒。如是者數,乃睹晨曦大如車輪,紅如琥珀,漸升旸谷,離瀛海而四顧崔嵬,唯東向絕巘微映紅光?;赝吧?,尚黑如晦。以語曾游泰山日觀者,所見不逮此。然設遇晨霧迷漾,則亦未能登覽盡致,故陳仲溱盛稱之,而謝在杭先生亦恨未之睹。
福鼎首任知縣傅維祖《游太姥山記》中的太姥看日出,則是另外一番景象:
坐危石,晨風襲袂,身在空中,海氣溟蒙,曙光未發(fā)。稍久,朱輪始見,似沈似浮,光芒尚斂。未幾,離海嶠,出云衢,木杪生光,峰嶺增耀矣。
太姥觀日出 陳昌平 攝
以上描寫均寥寥數筆,便勾勒了一幅奇幻壯美的太姥看日出圖,這樣的文字,使我們感受到文字背后的美好,使我們如身臨其境一般,站在千米之高的太姥山巔,遙看東方萬頃海波,等待一輪紅日的升起,乃至隨著這一輪紅日的升起,海面上和太姥山景致所發(fā)生的美妙變幻過程。我們可以再讀兩首描寫日出的詩歌。
清代浙南詩人繆文瀾《摩霄頂觀日出》:
絕頂憑臨望大荒,紫云開處是扶桑。
一丸半出輝金彈,頃刻全升蕩卵黃。
騰上三竿明似鏡,浴來層浪沸疑湯。
遙知泰華夸觀日,無此奇光現(xiàn)渺茫。
清代詩人周名彪《望日臺》:
雞鳴登日觀,東望扶桑紅。
天海發(fā)五彩,啟明吹曉風。
半吐磨金鏡,祥云繞一弓。
倐忽全輪現(xiàn),人間大發(fā)蒙。
陽光無損益,萬古此曈曈。
二是融情于景,動人心弦。古人云:“一切景語皆情語。”優(yōu)秀的文學作品,都是字字扣著情來寫的。寫景是山水詩文的載體,抒情才是靈魂。在寫景中借景抒情才能體現(xiàn)作者的寫作主旨。如宋嘉祐二年(1057年)進士、福建邵武人黃通的《太姥石船》一詩:
舟泊山頭久不移,滿天風浪任相吹。
世人自愛沉淵客,停棹千年欲渡誰?
太姥山摩霄庵右側、夢堂附近有一塊石頭很像一艘船,名曰“石船”。黃通見石船千百年來停在山頭,任憑風吹雨打,觸景生情,提出了“停棹千年欲渡誰”的疑問。而前一句“世人自愛沉淵客”,自然使人想到自沉汨羅江的屈原,于是石船的意象寄托馬上升華,讀者的情感馬上得到激發(fā),處于深深的感動之中。
三是托物言志,含蓄雋永。中國文人寫景,不像外國文人習慣于到自然中尋找自我,相反而是喜歡將景物的特點投射到自身,因而崇拜山的沉穩(wěn),水的輕靈,大地的渾厚,天空的遼遠。因此有相當數量的詩章,在描寫美麗景色的同時,蘊涵著深刻的人生哲學。這樣的詩文也是舉不勝舉,我們讀清代福鼎詩人高南英的《過夢堂》:
塵寰擾擾誰非夢,何事山間辟夢堂。
我問夢中人入夢,夢鄉(xiāng)何處是仙鄉(xiāng)。
作者游玩到了山頂上的夢堂一景,見這偏僻的山間辟有讓游客們“托夢”的夢堂,于是托物言志,表達了雖然人們對美好生活向往,但美好的生活恰恰就在現(xiàn)實的塵世之中這樣的觀點,詩歌讀來含蓄雋永,韻味悠然。
總的來說,太姥山苞奇孕怪的美麗風景,為歷代文人墨客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詩文素材,他們登高覽勝,流連光景,得山川之助,贊美山水而寄情于山水,憑吊名勝而托意于名勝,為我們留下了大量的紀游詩文。讀這些紀游詩文,有助于我們神游于太姥山區(qū),領略太姥山水之美,產生熱愛家山風物的情感,從而陶冶情操;也有助于我們尋思古跡來歷,激發(fā)探尋地方歷史文化的興趣,從而增添知識;也有助于我們了解太姥山區(qū)的古人生活和心跡,促使我們對山川與人文的關系有更深入的體悟。